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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九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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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雪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祝尋魚離她很近。

甬道裏是臺階,她坐的蒲團被真氣托在半空,而少年倚靠在她那一側的石壁上,閉著眼睛,呼吸均勻而輕微,修長的四肢蜷著,手臂搭在交疊的膝蓋上,有點兒無處安放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便斂去眼底的狡黠笑意,合上嘴唇,便隱去唇齒間的那些謊言。

僅僅只是倚在石壁上,淺淺睡著,面容恬靜,吐息均勻,倒也顯出幾分乖巧的意味。

左右尋不見黑霧,想必在她沈入識海的時候,它終於恢覆了一些實力,得以回到身體。

韓雪紹落地,把蒲團收回芥子戒中,順道也將五色玉墜和漸漸褪色的、本體已寄居她體內的攏海之手收了起來,她這時候的氣息已經淺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很難察覺,故而直到她傾身湊近之際,祝尋魚才猛地睜開眼睛,眼底一絲紫色閃過,望見是她,便又漸漸褪去。

他眉間尚有倦意,韓雪紹從來沒見過他這般神色,就像是剝去外殼,露出柔軟的肉。

她伸手撥開少年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碎發,問道:“你現在覺得好受一點了嗎?”

祝尋魚很順從,意外的很順從,任由她指尖從額前滑至眉角,又落到耳後,順著耳廓輕巧地繞過半圈,他的神色有片刻的茫然與渾噩,隨即從混沌中抽離,說道:“好一點了。”

韓雪紹恐怕永遠也無法真正知曉給出一滴心頭血會帶給一個魔族怎樣的煎熬。

但是望見祝尋魚如今的模樣,她隱約能夠猜到,那是比詛咒還要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祝尋魚問:“突破得順利嗎?”

韓雪紹點頭,“深陷瓶頸,是因我道心不穩,如今道心已成,進入渡劫期便很順利。”

雖然有些話很想問他,但是,不是隔著黑霧妄自猜測,而是親眼從那張臉上看到虛弱的時候,韓雪紹還是決定將那些疑惑暫時收起來,等會兒再去仔細問祝追雁,也是一樣的。

她的手指從少年的耳後收回,轉而將掌心貼在他的胸膛上。

“魔族與人族的修煉方式不同,你沒辦法借助我的真氣來療傷。”韓雪紹說著,催動真氣,盡量緩慢而溫柔地渡了進去,“不過,我記得你應該可以操縱別人的真氣,這些真氣,你盡管拿去使用,倘若有什麽危險,也有自保的能力......我去瞧瞧祝追雁,很快回來。”

確定這部分真氣足夠護得祝尋魚周全後,韓雪紹停了下來,掌心分離,正欲收手。

祝尋魚卻說“等等”,他神態虛弱,動作倒還很快,指尖在她食指一觸即分,韓雪紹再看時,便發覺指縫中多出了一縷黑霧,顏色淺淡,細細長長的,晃著尾巴,很不容易發現。

她撥弄一下,那縷黑霧便作勢要咬她,她收回手來,那縷黑霧又安分地不動了。

韓雪紹沒說話,只是不甚明顯地笑了笑,站起身,拂袖在祝尋魚身邊布下陣法,說道:“這陣法,你用我的真氣可解,即使所有盈光一並襲擊你,也能爭得十秒時間,十秒足夠我回到你身邊了。你身側還有鳴蛇,勉強一戰,倒也無妨,你暫且就在這裏休息,我走了。”

說完,她又看了祝尋魚一眼,見他已經重新閉上眼睛,便轉身離開了。

祝追雁手中骨刀揮舞如風,盈光無形,故而只聞骨刀劈砍之聲,只見血液飛濺,卻不見其形貌,她動手的時候,異色雙眸熠熠,神色卻愈發冷然,一手揮刀,一手騰出空閑來操縱地形,將原本寬敞的宮殿擠壓得逼仄狹窄。盡管如此,她的腰際還是被盈光的吐息所傷。

說實話,祝追雁雖然能夠感覺通過氣流感覺到盈光的行動,但由於看不見它全貌,它又一點氣息也沒有,宛如游魂,她無論如何都尋不到盈光的弱點所在,心底生出幾分焦躁來。

她有意將這六頭盈光引離甬道,地勢寬闊覆雜,她也好施展“疊”的力量。

然而,在她方便動手的同時,這群盈光明顯也如魚得水,一見她腰際受傷,沁出了血,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循著味道過來,愈加發難,祝追雁雖然利用地勢將其中一頭盈光卡在了一條長廊裏,但剩下的五頭,卻也叫她逐漸感覺吃力起來,虎口處震得微微發麻。

就在此時,幾乎能將渾身上下的血液凍結的刺骨寒風襲來。

這巨大的巢穴,頃刻間覆上一層厚厚的霜,耳畔只聽得咯吱咯吱的生澀結冰聲,一層層堆疊著向前推搡,將房梁都掛上了纖細而尖銳的冰錐,空氣中隱約可見起起伏伏的雪花,即使是懸浮在空中的五頭盈光也沒躲過這場災禍,所有顏色都在一瞬間被剝奪,只剩下蒼白。

白衣靈修,踏風禦雪而來,冰鳳凰的影子倒映在冰面上,與她身形逐漸交疊。

她伸出一根手指,虛虛地一點,只聽一聲戛然而止的悲鳴,距離最近的那頭盈光被徹底冰封,雖有餘力要擺脫困境,然而,與此同時,兇猛的真氣已經狠狠刺入了它的五臟六腑。

韓雪紹動作極快,又極輕,即使踏著一片雪花,倒也能穩得住身形。

眼底淺光流轉,旋身在指間凝聚成冰弓,冰面上隱隱綽綽顯出的鳳凰倒影銜住弓弦,她手臂施力,真氣在指縫中瘋狂匯攏,無形的弦拉伸似滿月,神色冷靜淡然,手指微微一松。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祝追雁也沒有楞著光看她,翻腕將地勢驟然顛倒,一旦盈光有了實體,對於她來說可就方便多了,僅僅只是一個呼吸間,她手中刀鋒就已指向了咽喉——

韓雪紹卻突然出現在了祝追雁身邊,眉間還有未褪的殺意,手卻抓住了她的腕節。

她手是冷的,像塊捂不熱的冰,皮膚雖然細膩柔軟,卻凍得人倒吸一口冷氣,祝追雁被這麽狠狠地冰了一下,擡眼看韓雪紹之際,臉色略顯不虞,“你是看不慣我搶你功勞麽?”

冰鳳凰在半空中盤旋,落下冰霜,巢穴內的擺設在“疊”的作用下翻動著,像是活物。

“並非如此。”韓雪紹低聲說道,“祝姑娘,這些盈光殺不得。”

“在寒冰的作用下,我得以窺見盈光的一角相貌,它們鰭上的花紋和開啟這絕境的宮燈上的浮雕一模一樣,都是半圓形朝內生長的海浪紋路——盈光,正是這絕境的鎮門神獸。”

在不知道哪一頭盈光是真正的鎮門神獸之前,她們不能貿然出手。

否則,絕境失去了門內的守門人,就再也不會開啟,要將所有人都困在其中了。

“絕境的其中一條法則,便是‘在發現鎮門神獸的時候,就該即刻返程了’。”韓雪紹松開祝追雁的手腕,說道,“如今當務之急,是帶著你兄長離開此處,再同其他人會合。”

同一時間,海底。

血的泥濘之中,紅衣仙君緩緩睜開眼睛,擦去臉頰上的血跡。

他能感覺到,他的識海在頃刻間如倦鳥歸林,潮水一般的朝他湧來,填入丹田。

沈安世離謝貪歡不過兩三步距離,他正在仔細看新得來的那本落花劍譜,另一只手拿著染了層薄薄水霧的碩大曜石,此物可修劍,他為此尋了百年,沒想到竟在絕境中尋得了。

在謝貪歡識海回歸的瞬間,沈安世若有所感,眉眼微動,側過視線,望向謝貪歡。

“看來仙君已經取回了全部識海。”

謝貪歡神色卻有一絲遲疑,然而這種遲疑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他很快應了一聲。

沈安世重新將視線放回劍譜中,心裏暗想,就在剛才,他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毫無遮掩,像是永無盡頭的海洋,不斷有新的支流匯入,窮盡一生也無法知曉其深淺。

只有謝貪歡本人知曉,這不是什麽好消息。

他確實在一點點取回自己的識海,有時候多些,有時候少些,總之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然而他現在卻一次性將所有識海一並取了回來。

這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魔界那邊出了情況,導致那些魔君無暇再去顧及他。

謝貪歡和那群魔君打交道的時間很多,自然知曉,他們一個二個,都是撞得頭破血流、粉身碎骨,也不會退縮的瘋子,讓他們白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簡直比登天還難。

所以,到底是什麽原因,才讓那群魑魅魍魎不得不放棄折磨他的好機會?

仙界已經撤兵,妖界向來不插足此事,能影響到魔界的,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魔界內部出現了問題,一種是氣運之子的出現——不過,就謝貪歡的了解,龍祁估計沒這種膽量。

那就只剩下一個了:魔界內部出現了問題。

能夠同時影響到所有魔君的,除了那大巫敕訶,祝尋魚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了。

謝貪歡閉了閉眼。

他知道,這樣的情況出現,說明他贏了,他贏了祝尋魚那個詭計多端的魔族,不消他用交易來換,祝尋魚就主動給出了心頭血,也正是因為修為倒退,他才不得不汲取魔界力量。

然而,謝貪歡卻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感到高興,心底情緒翻湧,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那頭魔族,繼承了天魔血脈的魔族......

他尚有善念,這是一件好事;他善念因韓雪紹而起,這是一件壞事。

沈安世芥子戒中的東西太多,確定有用的,他才收下,所以他大致翻閱了一遍劍譜,覺得有幾分用處,便收了起來,正好此時謝貪歡也站了起來,袍角曳過血水,帶起陣陣餘波。

“錦華尊者。”他說,“既然已經行遍這巢穴,我大致也能夠確定,這巢穴內所住的應該是海獸盈光,而且不止一頭,然而巢內只見其他小型海獸,不見盈光。盈光此等海獸,能夠忽視空間,穿梭海底海面,應該不是難事,它們如今恐怕是在海面那一端的巢穴之中。”

“你所持的宮燈浮雕,便是盈光身上的紋路。”謝貪歡說道,“盈光,便是萬川絕境的鎮門神獸,鎮門神獸對絕境的重要性,你應該比我更了解,既見盈光,我們也該歸去了。”

沈安世沈吟片刻,“算來,紹紹和祝尋魚此時應該也已經找到盈光的巢穴了。”

謝貪歡頷首,擡起頭,目光穿透石壁,望向層層阻隔的海面之上。

“以你的劍和我的真氣,打破桎梏,不是難事。”

“我想,我們四人也應當會合了。”

他說“四人”這兩個字的時候,似有半分嘲弄的淺笑,倏忽間又隨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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